我也是一個迷惘的人....
見到有朋友係 Facebook post 左呢一段文章出來。講得實在係太中﹐太應﹐太一針見血﹐所以忍唔住要將載過來....請各位年輕人﹐成熟人﹐老闆﹐經理﹐學生﹐都睇一睇....
轉載自 《明報》2009年5月30日副刊
(http://ol.mingpao.com/cfm/style5.cfm?File=20090531/sta13/vzj1h.txt)
金融海嘯前,常聽見對青年打工仔充滿矛盾又苦口婆心的訓導﹕要腳踏實地,不要好高騖遠,
也要靈活多變、追求速富;要認真做事,同時要懂「走精面」。
金融海嘯發生後,仍然是同樣矛盾又苦口婆心的訓導,不過內容措辭稍為不同﹕
要求大學畢業生、青年接受4千元月薪或12元時薪,
又同時批評他們對工作不投入、對公司不盡忠;想他們身體健康、精神飽滿,卻又迫使他們每日加班、一身數職。
這些未有被金融海嘯捲走的對青年打工仔的工作倫理的要求,儘管矛盾,但在當代香港的具體脈絡下,
產生的實際效果,正如曾仲堅指出,往往是側重於靈活多變的淺薄潛能和能準時交差的生存之道,
而非追求質量、工藝的專注和認真;而儘管如此,我們的社會仍然存在不少像曾文所描述的想認真地做點事的青年。
追求什麼
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之下,如果我們仍然想青少年保留點腳踏實地、做事專注、緊守崗位等工作倫理,恐怕需要首先回答以下的問題﹕是什麼的社會制度和工作條件令我們的青少年難以腳踏實地、離棄認真做事、不再緊守崗位?目前的薪金安排是否有點那個?勞動過程是否過於急功近利?在金融海嘯、經濟衰退的環境下,是否應繼續過去強調個體、高揚競爭、勝者全取、兩極分化的英美模式?還是應追求合作、建立平等、共享工作、資源均分的北歐經驗?而如果還有點空餘的時間,不妨想想這些終極的問題﹕工作是為了什麼?什麼才是我們所追求的工作?
想認真工作卻剩低一肚氣
我的一位朋友,那年26歲,很長氣,有很多牢騷。
那是2006年,SARS好像已經遠去。提起海嘯,大家還只會聯想到南亞的災情。常看到街上有人群在銀行的股票報價電視前聚集,心底為股市喝彩。再加上來自內地的各項經濟援助。香港的形勢,一片大好。
我在茶餐廳,手上一面拿飲筒在亂攪凍檸賓,一面心不在焉地聽他訴苦,說自己想更加認真工作,把工作做得更好,卻一再失望。在自尋煩惱吧——他在一間中小型的物流公司工作,是老闆的左右手;剛剛加了人工,有14000元左右;只短短工作一年多的時間,已突然從物流主任,一躍而成物流部副總經理。在那間中小企公司中,他已是一人之下五十人之上。
那一刻我只是滿面堆歡地安慰﹕看開一點,世界原是如此,不要那麼執著。然後,神遊物外,卻開始胡亂的問東問西,以示自己還在聽覑。
靈活與認真的衝突
中小企主要以員工人數來界定。如果是製造業的話,企業在本地聘請少於100人,非製造業則少於50人。2004年,香港約有29萬間中小企,招請的員工達130萬,佔公務員以外的勞動人口約六成左右。
一些工商管理的研究常常指中小企的長處是靈活有彈性。聽覑聽覑,發現他身處的中小企的確很靈活。他的老闆,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手握公司大權,操縱辦公室的一切事宜。可以叫下屬忽然加薪升職,又或馬上創造職位、設立部門、更改方針、取消計劃。仔細想想,又確實很難找到比獨攬大權更靈活的管理方法。
自 70年代以來,靈活一向被喻為是香港的殺覑。好像是近十年開始,有利管理層調動資源,削減人手的靈活人事手段(如外判服務和短期合約),更大大提升香港這方面的優勢。有效率,適應力強,擅長執生。事實上,在資源上難以與大機構競爭的情下,中小企也的確往往只能以靈活快速地完成工作為優勢來繼續生存。
但靈活也許還有另一層意思。對打工仔來說,靈活指的是大家要快快搞掂工作,不會有時間鑽研和收拾細節,也要人盡快忘記過去,因為新的工作陸續有來。不過,沒有餘裕回顧,亦忘記了過去,就難以進步。
我的魂魄忽然歸位。歸根究柢,他的不快也許都源於認真地看待工作,把工作視為自我提升、不斷進步的過程。不過,對不應該認真的人或事認真,往往是悲劇的開始。他說,相信無論做任何行業,他都想做到最好。但認真,就會執著。執著,在當代的香港,就會麻煩。
技藝精神失落於新資本主義下
這好像與社會學家Richard Sennett說的故事很相似。Sennett分析技藝精神(craftsmanship)如何在重視靈活(flexibility)的新資本主義世界中失落。他說的是美國的故事。
自 80年代開始,資本主義進入新階段。舊式的資本主義強調大規模生產,每人在大型的公司架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整個人生都花於在階梯上往上爬。雖然這樣的官僚架構可能既浪費資源又沒有效率,不過作為職員或工人,把自己的人生投放在工作上,可以安心地得到穩定的回報﹕有人工加,有退休金,也有晉升機會。可以養妻活兒,也看到下一代的生活確實有所改善。一切有規有矩,大家都能預測自己的將來大概會是怎樣。
新資本主義的特點在於要廢除舊有官僚架構的笨重,將政府和公司都向靈活的方向轉。人人身兼多職,靈活走位,簽短期合約,架構不時重組,裁員隨時發生。 Sennett說,其中一個影響打工仔的後果是,技藝精神難以在靈活的工作世界中發展。技藝精神的重點很簡單,在於認真﹕工作力求完美,每一個細節都仔細做好。他說,技藝精神重要,是因為在觀察到自己的技術在慢慢進步時,人會自豪於工作和手藝,也肯定個人的存在是有價值的。
但在靈活的工作環境,真的想認真做事?哪有時間?Sennett說,在矽谷,有一群電腦程式員聯合起來要求軟件公司讓他們有多一點時間作測試和改進,不要每次都把未完成的程式先推出市場,才再因應顧客的要求更新。當然,公司的立場是要搶先一步賺第一桶金。但如此卻傷害了程式員的自尊,也令他們力求完美的欲望長期得不到滿足。
這故事在香港好像一點也不新奇,因為我們好像從未如美國般經歷過舊式大規模生產的資本主義。不過值得借鏡的地方是,在不斷歌頌靈活彈性的同時,也許Sennett的角度可以讓我們看到靈活與認真有時會發生的衝突,和靈活如何令認真工作在中小企業的結構中成為難以被滿足的饑渴。
剛進公司時,朋友被委派協助一個為內地鎮政府進行基礎建設的可行性研究。最後,說是協助,卻原來只有他獨自負責。看到毫無物流知識的朋友戰戰惶惶,老闆說﹕ 「不用怕,有人會協助你的。」後來才知道,協助的人就是老闆自己。朋友每問老闆十次,老闆就會簡略地說幾句,然後冒出口頭禪﹕「好易架鎹,你搞得掂架啦。」最後,他把老闆的指示誇大增長,交出四萬多字。
他說,他以為人從每件事中都可以學習和進步。譬如寫可行性報告,老闆應該指出什麼地方是重點,也應該多給一點意見,說說如何將它改得更有說服力,又或以科學的方法來研究。但一切卻只有馬虎。回報率是老闆自己拿覑計算機,根據經驗按出一個數字,再聲稱計劃的回報會高於市場上的平均水平,所以大家應該合作。他很快已學懂了老闆的這些招數。
朋友向我描述工作範圍時,常常說得不清不楚,因為他總是在處理老闆突然交來,洶湧而至的不同任務。老闆每每到最後一刻才會將工作交給他。初時還有一、兩天時間,但後來往往只有半日。
我認真起來﹕想學到的又是什麼
他說,初時想在公司多花些時間學習,但漸漸發現每天都只是在做做做。每件事都很即興,每件事都趕覑做,而這些都是交給內地鎮政府的可行性報告或合作伙伴的計劃書。而且,完成後,它們都不會再被提起,如石沉大海。譬如當剛完成那個可行性研究時,他很自豪,因為過程艱難,又沒有什麼支援,所以很有成功感,加上那是總值20多萬的生意。但老闆卻沒有表示,像刻意視若無睹一般。自此之後,他發現老闆原來不會對他的工作有任何回應。未完成時就會鼓勵,當處理完畢後就隻字不提。
他慢慢適應過來。他對我說,有時會不想把工作做完,因為知道會像粉筆字一樣被抹去,好像從來未發生。而舊的剛做好,新的任務又會排覑隊來催逼。所以每次完事,他反而面臨一次低潮。
沒有回顧沒有檢討,因為只要趕得上死線,馬馬虎虎也收貨,亦已很足夠生存。但他不知道如何可以再做好一點。作為員工,想要爭取多一點時間來反思和改進,在老闆的角度看來,可能就很奢侈。
片面知識
我再問一次﹕你真正想學到的是什麼?
他說,是每件微小的事。如果有培訓,那當然最好。就算邊做邊學,至少也是一步一步,而不是叫人忽然去處理一些新手根本應付不了的任務。他工作了一段時間後,對公司和行業的認識多了一點,但那基礎並不完整穩固。對物流、一些複雜政策,以至內地海關,也所知甚少。當中朋友投訴得最多的,是對公司欠缺完整的了解。
老闆不會讓他有機會接觸公司的不同部分,也不會指派人來指導。所有事都要獨力摸索,可是剛剛進公司的新職員也沒有權力去問長問短。而且他後來發現,原來公司中所有人都和他一樣,人人只埋首自己的工作,並不知道身旁的同事在做什麼。
朋友對公司的過往幾乎一無所知,也對公司原有的業務毫不了解。通常老闆只會帶他去見新顧客,叫他負責公司的新業務。不過,當工作時,客人問起一些公司運作上的細節,他卻不太清楚,很尷尬。他說,自己最大的問題在於不知道公司原來的部分到底是怎樣。
難以長遠計劃的工作環境
朋友又說,在工作中,既沒有滿足感,也沒有安全感。所有事都忽然發生,根本沒有可能預測下一步的發展。有時早上剛一回到公司,就被派上大陸。不過他也習慣過來,明白工作來得突然之餘,原訂的計劃也會忽然三百六十度轉向。員工要追覑適應,和打定主意不為將來作計劃。
有次老闆向他說了一番鴻圖大計,說打算委派朋友完全負責內地事務,做在大陸的全權代理人。還認真的望覑他問﹕「你掂唔掂?」朋友半信半疑﹕「掂,不過慢慢來啦。」
朋友的職稱改變,從主任變成了副總經理,開始往返內地,與內地的同事打好關係。一個月後,漸漸躊躇滿志,他想,或許終於可以大展拳腳。那天老闆忽然又對他說,交通費太貴,不如少上一點內地吧。
老闆的說話打沉了他﹕所有計劃都注定白費氣力。加上那天要趕覑在放工時間前做起才剛剛交到他手上的計劃書。朋友心想,那麼急,神仙也做不來吧。老闆留意到他的黑口黑面,召見他。朋友說想聊聊將來的發展,希望知道得清楚一點,因為正值人生剛發展事業的時候,想多學多了解。老闆默默的聽後說﹕「我加你人工吧?」
翌日,加了2000元。朋友滿心歡喜一段短時間,但漸漸又開始脾氣暴躁。也許不應該再留在一個無法令自己進步的環境了。他覺得青春被廉價地買去,每天總是停滯不前。沒有自己在往前走,在進步的感覺,好像什麼地方也到不了。最後他辭職。
工作不只是為了生活和賺錢
我想,他的老闆也許難以理解,為什麼升職加薪都解決不了朋友的情緒問題。我完全無意指責香港所有中小企也是如此運作,亦不是說所有人都像我的朋友一樣那麼執著。但靈活可能有膚淺苟且的一面,青年也有熱心求進步、發展事業的一類。
常常看見有報道指,現在的老闆都哀嘆難以找到熱心認真的好青年,常常工作了一段短時間後就辭工。每次聽到我都會感到反諷的喜悅。社會上一方面要求年輕人認真工作,同時又要求他們靈活變通。但大家有時也許忽略了,「認真」需要花時間來推敲鑽研,「靈活」要求人在短時間內完成多項任務,兩者並不一定能夠同時進行。當青年在一個工作環境中只學到馬虎的方法和片面的知識,無法把經驗積累,也難以有長遠計劃時,趁覑還有青春,決心不再浪費時間也許亦是正常反應。
許寶強的〈金融海嘯沒有捲走的又是什麼?〉說,孕育右翼文化和政治的土壤,在當前經濟危機下未被動搖。在海嘯中,未被捲走的也有香港的靈活工作文化,而員工對追求進步的欲望或許仍然無法被滿足。當然,大家會說,能保住飯碗已是萬幸;老闆會說,我請你回來是為了賺錢,而不是學習。但對不少年輕人來說,工作不只是為了生活和賺錢,也是展望和計劃將來的途徑。在人工少,工時長,工作又不穩定的同時,再加上好像自己從未進步,只在原地踏步的迷惘,年輕人的困擾只會愈來愈益深重。
參考閱讀
1.Sennett,R. (1998). The Corrosion of Character: The Personal Consequences of Work in the New Capitalism. New York: Norton.
2.Sennett, R. (2006). The Culture of the New Capitalism. The Castle Lectures in Ethics, Politics, and Economics.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文 曾仲堅
策劃 許寶強
編輯 蔡曉彤
1 comment:
Adam Smith - Invisible hand
Post a Comment